如經理所說，下午訓練之前王傑希回來了。

我正在客廳的拖拉門邊倚著嗑瓜子，垃圾桶在面前也不影響瓜子殼掉一地，王傑希正從外面走近，看樣子的確是出去見人，正式講究的著裝讓人看起來順眼多了：現在天氣慢慢轉冷，王傑希穿了一件黑色半高領的針織衣，外套軍綠色風衣，同是黑色的褲子襯得他的腿又直又長。

他身姿挺拔，高大偉岸，完全沒有印象中長時間宅在電腦前的虛弱感。

把瓜子送進口中熟練地嗑掉皮，我朝垃圾桶的方向吐出殼，說：“喲，回來了？”

他停下腳步，和我面對面：“上午情況怎麽樣？”

“基礎訓練全部做完了，下午和虛空打訓練賽，你記得結束後把練習補上。”

“好。”應完我的話，王傑希沒有離開，他就站在門前這樣看著我，嗑了兩粒瓜子後我感覺有那麽不自在。

“怎麽，沒見過我嗑瓜子呢，還是也想來幾顆？”我從拿包所剩無幾的香瓜子包裝裏抓出幾粒，在他面前攤開手。

瞥過我的手，王傑希沒說話，側身穿過我走進客廳。

有那麽點尷尬。

從那天他給我告白以後，兩人之間確實是有什麽改變了，不管我們怎樣努力恢覆原狀，就好比一塊摔壞的玉器，即便是黏回去也有一道無法忽視的裂痕。

我和王傑希之間，的確已經出現那道裂痕。

嘴裏忽然沾上苦灰，我呸了兩聲，壞掉的瓜子味還縈繞在舌尖，像是要為我分擔心裏的苦澀。

冷笑一聲，我把剩下的瓜子扔進垃圾桶，找掃帚來打掃。

下午。

和虛空的訓練賽大家表現得不錯，七輪之後，不管是新人還是老人都逐漸找回了在場上的感覺，只要他們能夠保持，都不用太擔心。

在微草，俱樂部對選手的訓練量有限制標準，每個人都有每天必須訓練的量，只要達到標準，再多練多少是沒人管的，通常在飯後訓練能夠結束，不過大家有時也會加加班。

我洗完澡，柳非才從訓練室回來。拿毛巾擦了一道濕漉漉的頭發，我問正在做手操的柳非：“還有人在訓練嗎？”

“我來的時候隊長副隊長還在，小別他們被皇風的人叫去吃海底撈了。”

“你怎麽不去啊？”

“打了一天游戲，累。”柳非捶捶肩膀，躺倒在床上，這還沒有兩秒呢，她又猛的起身，滿臉八卦，“謙姐，今天隊長早上請假，你知道他去哪了嗎？”

把頭發甩回腦後，我問她：“你知道？”

“我怎麽知道，在問你呢。”

“那我怎麽又知道，我又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。”

“連你也不知道嗎？”

本想反問她為什麽要知道王傑希去哪，‘我’字的口型才剛擺出，話沒出口，那股反問的欲望就沒了。

要是以前，我的確是會追問王傑希去幹什麽了來著，哪像現在一問三不知。

心頭忽然有些煩，我到床上把上面的臟衣服拎起，簡單粗暴地轉移話題：“小非非，有要洗的衣服嗎，我一起抱出去。”

“好，謙姐你等我一下。”

收拾出衣服，我把兩人的衣服抱出宿舍，朝戰隊基地客廳那邊走去。

平日裏我們的生活起居都有人照顧，衣服也由俱樂部的阿姨清洗，今天運氣好，到客廳的時候正巧看到阿姨在把需要洗的衣服按顏色分類。我和她打了聲招呼，把手裏的衣物放在沙發上，阿姨笑呵呵地和我搭話，手裏正拿起一臉軍綠色的風衣打算分到一邊。

我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王傑希的衣服。

穿了一上午就要洗，倒是講究。

心裏小聲嘀咕著，只見阿姨拿著他的衣服抖了抖放在臂彎。

眼睛忽然捕捉到一張白色的紙片飄在地上，阿姨沒有發覺，轉身把衣服放在一旁。

我走上前把東西撿起，那是一張名片，手指一擺，在正面轉過來的時候我脫口叫出一聲‘阿姨’，接下來要說的話卻因為上方的兩個字卡在了喉嚨。

顧瑩。

這是……我媽的名片。

我媽的名片怎麽會在這？怎麽會……從王傑希的兜裏掉出來？

“以謙啊，你叫我有什麽事？”阿姨的聲音鉆進耳裏，我恍惚了一下，捏緊手裏的東西，對他抿唇搖頭，攥著名片趕緊離開。

往宿舍樓的方向走了一段距離，我想了想，還是改道轉去訓練室。

遠遠的，訓練室裏的光透出來垂到地上，之前柳非說王傑希和方士謙還在練習，我現在直接找過去會不會不太好……

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，我握緊門把把門拉開，往常滿座的訓練室此時空無一人，唯獨王傑希的那臺機子停留在競技場的等待頁面。

沒人嗎……

看了眼衛生間，燈也沒開，我在原地站了一會，還是走了進去。

到電腦前開機刷卡登錄游戲，耳機裏出現熟悉的背景音樂，我想了想，去競技場加了一個solo房間和對手PK。

餘光在等待的過程中瞥到桌上揉成一團的名片，我想伸手去拿，但耳機裏已經在數載入游戲的倒計時，把手放回鍵盤上，輕扣下鍵和鼠標一起協作控制角色，心思也逐漸被游戲吸引。

然而操作頻頻失誤，一些技能的釋放我都解釋不出其原因。戰到一半，大門被人拉開，游戲的聲音充斥了我的整個世界，王傑希開門、關門、進屋的聲響我通通聽不見，只是偷偷瞄向他時捕捉到了臉上那抹驚異。

放棄下一個技能的實施，伸手把耳機推後一點露出一只耳朵，我說：“還訓練呢？”

“你呢？怎麽突然過來。”

“無聊，心煩，睡不著，沒事做。”

王傑希沈默一會，問了我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：“今天不是20號嗎？”

“20號有什麽問題？”

“確定一下是不是你莫名暴躁的日子。”

我楞了許久，等電腦裏的神槍手被對手暴打到紅血後頓時恍然大悟。

我：“你業務水平挺對得起你游戲id的。”

王傑希：“……”

讓我的神槍手光速倒在對手面前，退掉游戲，我拿起桌上的名片走到王傑希桌旁，背倚著桌子側頭去看他電腦界面，他正在設置訓練軟件的難度，是非常無聊的走位練習。

大概是察覺到我來訓練室的理由沒那麽簡單，王傑希停下他手上的動作，擡頭看我：“有什麽要給我說的嗎？”

我笑了笑：“這話應該由我來問你。”

根據我對他的了解，王傑希不會猜不出我這樣說的原因。

果不其然，他的神色在我說話後有微微的變化，抓著鼠標的手也松了些，不像是要用它繼續操作的樣子。

“你都知道了。”

聽到他做肯定回答的那一刻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本以為我來這裏會和他大吵一架，歇斯底裏地問他為什麽要去管我的事，再或者明明白白地給他說不要多管閑事，可真正面對面以後，卻讓人覺得這些都已經毫無意義。

從我到微草以來，用隱瞞建築起的鎧甲正被侵蝕，逐漸分崩離析，把我隱藏在其中的傷痛和自卑剝離出來，赤.裸裸地暴露在最喜歡的人面前。

抓在手中的名片狠狠地硌著掌心，但我並不覺得疼。不再靠桌子支撐身體，正站直準備離開，王傑希忽然開口：“以謙，你聽我說……”

“王傑希，”我打斷他的話，“我不知道該不該怪你，也不想知道該不該怪你，所以不要讓我考慮這個問題的答案好嗎？”

這通話像是在宣告我們之間徹底沒有解釋的餘地，他便不再開口。視線中的面容頓時被淚水模糊，他的臉龐在眼中只是一個奇異的輪廓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，感受不到他雙眸中偶爾外露的情愫。

邁開腳步，我跑出了屋內。

不想回去面對柳非的擔心與疑慮，我從訓練室一路跑出了俱樂部基地。北京深秋的夜晚溫度很低，凜風已經帶著冬季來敲門，刮在沾滿淚水的臉上，似刀刺一樣疼。

我穿得不多，尤其是剛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濕著，走了沒五分鐘就覺得渾身冰冷，在街邊找了一張長椅坐下摩挲手臂取暖，我把腳踩在椅子上，屈膝，下顎貼著膝蓋，就這樣看路上的汽車來來往往行駛。

有的車車窗緊閉，有的大開，停在路邊時我還能聽見裏面放的流行音樂。

坐了一會，我哈了口被凍得發麻的雙手，起身回俱樂部。

還沒從椅子上站起，方士謙的聲音便從身旁傳來：“以謙。”

循著男聲來的地方看去，方士謙正拎著一個口袋走來，靠近以後，他快速掃了我一眼，沒好氣地問：“你美麗凍人啊？”

我假裝沒聽到他話中的諷刺：“終於舍得承認我美了？”

“誰和你說這個，穿個睡衣就跑出來，頭發還是濕的，你有病？”方士謙把他手裏的東西塞到我懷裏，快速脫下外套扔在我頭上惡狠狠地說，“快穿上。”

停頓了一下，他興許是覺得剛才的一句‘有病’無法充分表達內心的憤恨，又罵罵咧咧地開口：“我說你幹嘛呢？剛才在遠處我還在想哪個傻逼大晚上穿著睡衣出來挨凍，你是覺得不上場比賽身體不重要是吧，平時挺精的人這個時候怎麽跟個傻缺似的。”

我穿好他的外衣，懟了句：“一走過來就嘚吧嘚吧嘮嘮叨叨，你以為你是我爹啊？”

“我要是你爹肯定先揍你一頓，多少歲了還讓你爹擔心。”

不知道方士謙是真擔心還是占我便宜，聽了他的話後我忍不住笑出聲，笑著笑著，淚水仿佛是在諷刺我的逞強，頃刻間湧上眼眶，爭先恐後地掉了出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恢覆更新，已經存稿到完結了，不會再斷更，放心蹲坑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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